本文开发在verge网站，作者是智能家居高级评论员詹妮弗·帕蒂森·图奥希。
对许多人来说，iRobot的Roomba扫地机器人是他们第一次与家用机器人亲密接触。
我在2005年买下Roomba时，感觉自己离梦想中那个像《杰森一家》那样由机器人代劳家务的未来更近了一步。这玩意价格不菲，大约300美元，只是一块黑色小圆盘，靠轮子移动吸尘，但宣布将在我上班时完成本人最讨厌的家务之一，这让人难以抗拒。
虽然当时的现实是要花更多时间照看它，而不是帮我真正清洁地板，但的确让我提前一窥今天这些高效扫地机器人的未来。
我并不是唯一的追随者。扫地机器人很快成为家庭常见产品，如今许多人提到地板清洁机器人时都直接说“Roomba”，即便实际上那台扫掉碎屑和宠物毛发的机器是由Ecovacs或Roborock制造的。
但尽管始终受欢迎，Roomba背后的公司本周却申请破产，并将公司控制权交由其中国制造合作方深圳市杉川机器人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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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obot表示，目前全球数百万台Roomba仍将照常运行，一切业务如常——至少现在是这样。
但世界上最知名的家用机器人企业为何会衰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如果你问iRobot联合创始人、前首席执行官科林·安格尔——他已于2024年1月卸任，答案很简单：政府监管扼杀了iRobot。
“这是机器人行业的沉重打击，也是美国创新的悲剧性一天，”他在接受The Verge采访时表示，“这是我们自己的市场——是我们发明了消费级机器人。我们打造了它，包装好后交到了别人手中。我们是自毁长城，这不是基于反垄断本质或诉求的决定。”
他所说的“我们”，指的是美国政府及随后效仿的欧洲监管机构，这些机构在2023年试图阻止亚马逊收购iRobot，理由是要遏制大型科技公司的影响力。
也有人认为，iRobot在吃老本，创新乏力，靠专利组合拖住竞争者，直到再也支撑不住。现实的答案可能介于两者之间——即企业对智能家居的远景与用户真正需求之间的落差。
从实验室走进客厅
iRobot由麻省理工学院机器人专家科林·安格尔、海伦·格雷纳和罗德尼·布鲁克斯于1990年创办，初衷是一家专注于AI和机器人平台的技术公司。
安格尔回忆说：“这在某种程度上和今天的一些平台公司极为相似。我们付出了代价才明白，只有当你用这些工具造出人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才有价值。”
尽管“建造一个能帮你打扫房子的机器人”一直是目标，但在初期并不可行。
“从一开始，机器人的愿景就是《杰森一家》中的萝茜。问题只在于：它什么时候会成为现实。”他表示。
译注：《杰森一家》（The Jetsons）是1960年代的美国经典动画，描绘一个生活在未来世界的普通家庭。剧中的萝茜（Rosie the Robot）是这个家庭的机器人女仆，是一台穿着围裙、会说话、有情绪的全功能家务机器人。
早期，iRobot的核心业务集中在政府项目上，包括太空探索（为NASA开发“火星旅者”探测车）、地雷探测、炸弹拆除、搜救任务（其PackBot曾用于9/11现场），以及其他军事用途。
本质上，公司专注于开发那些能去人类无法涉足之地的机器人。
直到1999年，这家位于马萨诸塞州的机器人创业公司才筹集到足够资金，投入消费级清洁产品开发。
公司工程师、同样出身MIT的乔·琼斯和团队开发了Roomba原型。这款扫地机器人于2002年正式上市，售价200美元，最初在Brookstone、The Sharper Image和Hammacher Schlemmer等商店销售。
“我还记得上市不久后，Brookstone买手Pam打电话问我还能生产多少台。”安格尔说，“那一刻我们意识到，事情不寻常。”
这是美国市场上第一款扫地机器人，也是全球第二款，仅次于Electrolux前一年发布的Trilobite。
第一代Roomba仅具备基础的碰撞与防跌传感器，随机移动、吸尘、碰撞墙壁并努力避免跌落楼梯。
iRobot迅速加码消费级机器人，推出Dirt Dog（清理车间碎屑的商用机器人）、Looj（清理排水沟）和Verro（泳池清洁机器人）。
公司于2005年上市，估值超1亿美元，随后出售了安保机器人部门，并在2019年推出草坪机器人Terra。几年后又以约7000万美元收购空气净化企业Aeris。
然而，Terra从未真正上市，Aeris在戴森主导的市场中也未取得成功。
在这些支线项目上分心的同时，科沃斯、石头科技、Neato、戴森、SharkNinja等竞争者纷纷入场。
iRobot主要靠专利维权应对，其中最重要的是双滚刷技术，专利于2023年到期。（2013年公司强制竞争对手MyGenie的产品在IFA展会现场撤下）。
公司还收购了竞争对手Evolution Robotics，产品Mint成为iRobot的第二款成功家用机器人，即后来的Braava擦地机器人（此前失败的Scooba为前作）。
“快速追随者”逼近
如今，石头科技已取代iRobot，成为扫地机器人行业的领导者。
iRobot并非如批评者所说，一直停滞不前。早在2015年，公司就为Roomba添加了Wi-Fi功能、开发了控制App，并赋予其识别基础家居物品、规避障碍的能力。但与此同时，产品价格也节节上升。
2018年，iRobot发布了当时最先进、也是最昂贵的产品Roomba i7，售价接近1000美元。这款机器人可为家庭建图并记住布局，用户可以按房间定点清扫，而非全屋随机滚动。
产品还实现了自动倒尘，这是一次巨大升级。某种意义上，i7标志着iRobot的巅峰时刻，公司市占率一度达到88%。但随之而来的是下滑。
iRobot最大的中国竞争者石头科技于2018年进军美国市场，科沃斯则更早几年进入。
到2022年，iRobot市占率降至30%。截至2021年，公司全球售出机器人达4000万台，仅在欧美市场就售出2340万台，成为扫地机行业的“Kleenex”。但这段辉煌即将终结。
译注：在美国，“Kleenex”原是一个纸巾品牌，但由于市场占有率极高、知名度广，人们在日常中常用“Kleenex”泛指所有品牌的纸巾。这种品牌泛化的现象，也叫“品牌通用化”。
“我们曾连续17年击败全球对手，”安格尔表示，“现在则面临一种新的竞争压力，中国‘快速追随者’。他们具备资金、政府支持，还掌握一个封闭的本土市场，中国已成为全球最大扫地机器人市场，而我们被排除在外。”
译注：安格尔所谓“被排除在外”并非指明令禁止，而是在市场、价格、渠道、政策等多重因素叠加下，iRobot实际上丧失了进入中国市场的竞争力。这对其全球营收和增长潜力构成了长期打击。
尽管疫情期间销量短暂反弹，但供应链危机与特朗普政府2018年加征关税的影响，使iRobot一度上调售价，进一步让位于更便宜的对手。
2022年，iRobot营收降至11.8亿美元，次年进一步降至8.91亿美元，运营亏损达到2.85亿美元。
创新不足，还是创新过头？
Roomba i7 Plus是最早具备自动集尘功能的扫地机器人之一，也代表了iRobot的高光时刻。
批评者认为，iRobot创新速度不够快，未能及时从vSLAM视觉导航系统转向对手使用的激光雷达（Lidar）导航。
另一个批评是，公司在推出吸拖一体机型方面反应过慢。
安格尔对后一点表示认同：“好吧，这是我们的错，消费者拥有投票权，我们太晚才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一个能同时扫地和拖地的机器人。”
但在是否采用摄像头导航的问题上，他依然坚定不移。
在他离任后接任的新首席执行官加里·科恩上任数月内就将产品切换为激光导航。但安格尔——现已创办另一家机器人公司，认为这一决策是错误的。
“给扫地机器人装上激光雷达是个错误，”他说，“问题不是是否缺乏创新，而是我们明确选择不这么做，因为那只会让机器人变得脆弱、降低其实用性。”
他对Roomba的愿景，是成为一个理解你家的机器人，关心清洁效果。为实现这一目标，必须“看”到你家。
“要造出在意细节的机器人、能在遗漏区域补扫的机器人，就需要一定程度的智能和感知能力，而激光雷达无法胜任这个任务。”安格尔表示。
我测试过几十款扫地机器人，同意安格尔的看法：未来高端家用机器人的导航方式将是基于摄像头的。石头科技、云鲸智能、追觅科技等公司已将摄像头加进旗舰激光机型，以实现AI避障与污渍识别，
这些功能正是Roomba率先引入的。我今年测试过的最佳扫地机器人Matic，完全依赖摄像头导航。
但我们并非都需要一台高价、功能强大的家庭机器人。对于实用型用户而言，激光雷达仍适用于那些价格便宜、导航能力尚可、不容易迷路的扫地机器人。
正是iRobot对更智能家用机器人的愿景——体现在其雄心勃勃的iRobot OS中，吸引了亚马逊开出17亿美元的收购报价。
正如我当时写的，亚马逊想收购是看中了公司对家庭地图的掌握——即理解家庭环境的能力。这本可成为全新Alexa Plus智能家居战略的关键一环，而这一计划恰好在收购宣布后不久公布。
但这也引发了更多关于隐私的监管和消费者担忧，加之亚马逊在零售领域的主导地位已引发反垄断调查。最终，两家公司意识到无路可走，2024年放弃交易。
这一过程耗时近两年，而安格尔表示，正是这段企业“悬空期”最终导致iRobot走向灭亡。
Roomba的新一代产品回应了过去的批评，但依然未能阻止破产命运。
iRobot裁掉了所有支线项目，聘请加里·科恩为新CEO，并裁员31%。到2024年底，公司营收几乎腰斩。
2025年3月，公司推出了全新系列扫地机器人，与原本的Roomba形象大相径庭。所有新机型都使用激光雷达导航，大多为吸拖一体机，整体平庸无亮点。
产品发布次日，公司便警告投资者可能面临破产。九个月后，破产正式发生。
“即使iRobot按照计划走出破产，也将是一家完全不同的公司。”安格尔说。他认为，如果亚马逊的收购完成，“本可引发消费级机器人和智能家居领域的技术创新大爆发。”
相反，他将iRobot的破产视为“创新经济”的悲剧。
“这种理念——你可以打造一家伟大公司，但却因并购受阻而无果而终，将对投资人产生寒蝉效应，也会打击创业者勇敢踏上这条充满风险的道路。”
撇开政治因素，我不认为iRobot是因为缺乏创新而失败；在很多方面，公司其实走在时代前沿。公司沉浸于对未来机器人的宏伟构想——一个如今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现实的愿景，但来得太晚，对iRobot来说，已经无力回天。
和许多科技企业一样，公司没能真正看清消费者想要的是什么，而是一味提供“它认为用户应得”的产品。
也许有朝一日，萝茜机器人真的会管理我们的家务，而那时，iRobot虽未能走进那个未来，但的确为那一刻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