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路透社12月9日报道，前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保罗·沃尔克12月8日去世，享年92岁。

保罗·沃尔克（图源：纽约时报）

在国际金融界，沃尔克有“巨人”之称，不仅因为他逾两米的身高，更因他被公认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美联储主席之一。

“六朝元老”——保罗·沃尔克

保罗·沃尔克，一生亲历了布雷顿森林体系和美元危机、1970年代滞胀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三次危机。

担任过美国财政部副部长和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连任过两届美联储主席，甚至在80岁的高龄还受邀担任经济复苏顾问委员会主席。

他先后被六位总统委以重任——三位民主党人，三位共和党人，其生平事迹被大多数经济金融从业者所耳熟能详。

1927年9月5日，沃尔克出生于新泽西州的梅角（Cape May），在蒂内克（Teaneck）长大。

1949年，沃尔克以优异的成绩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后来在哈佛大学获得政治经济学硕士学位，并于1952年成为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经济学家。

1969年至1974年，他担任尼克松政府负责货币事务的财政部副部长，主导了美元与黄金的脱钩，以及“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终结。 

1974年，沃尔克离开财政部，成为普林斯顿大学伍德罗·威尔逊学院的高级研究员。一年后，他重返美联储，担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

1979到1987年，沃尔克出任美联储主席，驯服了“通胀野马”，稳定了美国经济。在此期间，沃尔克作为主要的亲历者，参与了“广场协定”的谈判。 

1996年，成立知名人士独立委员会，即“沃尔克委员会”，调查瑞士银行持有的、属于大屠杀受害者的资产，他的工作导致了12.5亿美元的和解。

2000年，被任命为由19名成员组成的国际会计准则委员会主席，致力于建立国际会计标准。

2008年金融危机后，时年81岁的他应奥巴马请求，重新出山领导新成立的经济复苏咨询委员会，提出了加强金融监管的“沃尔克规则”。 

2013年，成立“沃尔克联盟”，旨在应对有效执行公共政策的挑战，并重建公众对政府的信任。

沃尔克的这些传奇经历，不少都已被写入了货币金融学的教科书。

而他最为世人熟知的不朽功绩，便是1979年出任美联储主席后，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转美国货币政策，制服了连续整个70年代的美国经济滞胀危机。 

为什么称其为最伟大的美联储主席？

上世纪70年代，美国经济，结束了战后的高歌猛进，进入艰难的转型期。

高通胀与高失业率并存，政府不断增加货币供应，但犹如火上浇油，通胀率居高不下。1979年，美国的CPI，高达13%。

这时，发生了一次非常重要的人事调整。1979 年8月6日，时任美国总统卡特，宣布沃尔克，就职美联储主席。

沃尔克宣誓出任美联储主席（图源：维基百科）

沃尔克在宣誓就职美联储主席的演讲中保证，“美联储会继续努力遏制不断上涨的货币供应量和贷款额”。

沃尔克上台不到10天，就对高企的通货膨胀宣战，前任还在为加息0.5%而犹豫不决，沃尔克直接将利率提升5%，从10%加到15% 。

这个利率是65年来之最，市场一片惊呼，但谁也没想到，这只是开始。1980 年1月，美国的通胀率，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16.8%。

美国历年CPI（图源：choice数据）

沃尔克也毫不手软，继续提高联邦基准利率。到1980年4月，联邦基准利率达到历史前所未有的21%。

美国联邦基准利率（图源：tradingeconomics.com）

整个金融市场懵了，3个月内，利率、黄金都大幅度波动，美元对德国马克汇率跌去了10%。

1980年11月4日，卡特败给了罗纳德·里根无缘连任，并将败选责任归咎于沃尔克。在大选前一个星期，他还公开炮轰沃尔克“僵化的货币主义方法”。

卡特总统回忆说，当初任命沃尔克为美联储主席时，经济顾问就警告过我。没想到，沃尔克将利率提升到非常高的水平，导致经济衰退，成为我寻求连任的负面因素。

1981年，里根上台，不过依然沿用了沃尔克，做美联储主席。当年10 月，美国失业率达到8%，超过了里根当初嘲笑卡特时的7.6%，并且不断攀升。 

美国历年失业率（图源：tradingeconomics.com）

沃尔克紧缩货币供应的措施在1980-1982年间引发经济衰退。1979年美国GDP实际增速（扣除通货膨胀）3.2%，1980年跌至-0.2%，1981年为2.6%，1982年是-1.9%。

相应地，1980年-1982年美国企业的税后利润，和1979年相比，分别减少了7%、9%、21%，美国银行业的税后利润，1981年比1980年减少了37%。

1982年12月，清算达到顶峰。6.6万家企业寻求破产保护，1200万美国人失业，失业率高达10.8%，为大萧条之后的最高点（次贷危机中失业率最高点是2009年10月的10.0%）。

沃尔克成了“全民公敌”。还不起贷款的农民，将卡车开进华盛顿，堵在美联储总部的门口，咒骂沃尔克的信件雪片般飞来。 

就在这时，情况慢慢发生了转变。

美国GDP增速（图源：tradingeconomics.com）

1982冬天，美国经济乃至世界经济进入历史性的拐点。1983年GDP增速回升至4.6%，1984年更高达7.3%，此后美国再也没有这么高的增速。

1983年，通胀率下降至3.2%，之后两年在4%左右，1986年降到1.9%。通胀率的下降程度和速度，远远超过了朝野、幕僚们的预测。

也因为此，1984 年大选，里根赢得 50 个州中的 49 个，取得史上令人震惊的，压倒性胜利。

仅仅几年时间，美联储把 13% 的通胀压制到几乎为 0 ，一次伟大的胜利。沃尔克，也从被污蔑为经济衰退杀手，成为公认的美国英雄，被称为美联储史上最成功的主席。

华盛顿邮报评价道，矛盾的是，当时他对自己名声的漠视使他现在的声名显赫；他愿意做不受欢迎的事情，这使他成为最受欢迎的美联储主席。他从头号公敌到经济英雄的长达数十年的转变，可能会让40年前那些对他嗤之以鼻的人大吃一惊。

“关键是独立性”

从1979年10月到1982年7月，沃尔克强力紧缩的货币政策控制住了通胀，为美国奠定此后二十年平稳发展的基础。

三年里美国经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的是今后二十年时间里美国经济的平稳增长，同时还保持了较低的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 

2018年，沃尔克出版了一本回忆录《坚定不移：稳健的货币与好的政府》，回顾了他从70年的金融公共服务中提炼出来的一些关键教训。

新书的主题之一便是美联储的独立性。沃尔克说，80年代制服通胀并不是偶然的，“关键是独立性”。

沃尔克不仅认为美联储的体系不受政治因素的左右，还认为地区银行相对于整个体系的特殊的独立的作用， 也应该受到尊重。

在他看来，对货币的信任，是良好的政府和经济增长的根本。维持货币稳定的预期和信心，是货币政策的一项基本责任，但前提是确保美联储的独立性。 

因此，当新就职的里根总统希望来美联储与沃尔克会面时，他拒绝了。因为，除了罗斯福总统在1937年新大楼落成典礼上到访外，还没有总统来过美联储，沃尔克担心里根总统到访美联储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美联储的独立性。

当总统办公厅主任詹姆斯•贝克于1984年夏天，要求沃尔克在选举前不要提高利率时，他的反应是：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走了出去。

2014年，英国中央银行业务出版社（Central Banking Publications）为沃尔克颁发终生成就奖，获奖的理由是，“沃尔克树立了一个领导行动的榜样，不仅为中央银行，而且为美国和世界经济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从全球中央银行发展的历程来看，正是在沃尔克成功实践的榜样带动下，各国普遍加强了中央银行的独立性，独立性与通胀目标制也被称作继自主履行货币政策职能后“第二次中央银行革命”的典型特征。

纽约时报置评称，沃尔克的继任者必须弄清楚他的方法中哪些要素具有持久力，而在21世纪制定货币政策时又应舍弃哪些。

不管答案是什么，沃尔克先生的一生都为他的继任者们寻找价值观提供了指导。

他的一生证明了敬业的公务员放下一切时可以做什么，并且不受制于过去的运作方式或外界对他们的期望。正确的答案并不一定是最受欢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