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年多交鋒,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政策已經顯露無疑,那就是以加征關稅為籌碼,要求中國購買美國產品、減少美國貿易逆差,推動中國進行市場機制改革,為美國海外企業提供良好經營環境。至於中國政治體制、人權狀況和意識形態,都不在其關注範圍之內。
不過,美國政治體制決定了,特朗普政府只能代表官方立場,而不能代表美國社會的整體態度,更不能代表在野黨的對華態度。相反,美國社會以及在野黨的言論,倒是往往會對官方政策形成一定制約。
本期專欄擬從民眾、企業、學界和政黨角度,分別闡釋美國社會對中國的看法,希望更加立體、全面地認知美國。
普通民眾
美國民眾對中國的看法,這半年沒有新的調查數據,只有去年8月底皮尤研究中心的報告可供參考。該報告顯示,貿易戰開啟後,美國民眾對中國持好感的比例較前年略有下降,從44%減少為38%。其中,30歲以下的年輕人持好感的比例相對較高,年紀越大的美國人,對中國持好感的比例越低。對中國持有負面看法的美國民眾為47%,與前年相同。
2018年皮尤美國民眾對華態度調查報告,來源:PRC
分項來說,62%的美國人認為中國持有巨額美國國債,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27%的人認為比較嚴峻;58%的美國人認為來自中國的網絡襲擊問題非常嚴峻,29%認為比較嚴峻;大約50%的美國人認為,中國對全球環境的影響、美國工作崗位流向中國、美中貿易逆差以及中國人權問題非常嚴峻,34%-30%的人認為比較嚴峻。
將以上數據與特朗普的對華政策對照,可知兩者高度重合。除了較少關注中國人權外,特朗普政府幾乎呼應了上述美國人擔心的所有問題。這意味着特朗普的對華政策並非無源之水,而是擁有深厚的民眾根基。
長時段來看,美國民眾對中國持好感的比例,從2012年起開始減少,下降至40%以下,只有2017年是個例外。也是從2012年,美國民眾對中國持負面看法的比例,一躍升至40%以上,2014年和2016年都達到了55%,開創最近13年來最高紀錄。
將2018年數據放在2012-2018年期間中衡量,可知38%的好感比例位居第三,僅比2012年和2017年稍低;47%的負面看法比例位居倒數第二,僅比2012年稍高。
據此可以推論,美國民眾對中國抱有好感的人數,在最近六年中算是偏高的,而對中國持負面看法的人數,在最近六年中算是偏低的。也就是說,美國人對中國的看法,並沒有隨着貿易戰而出現惡化。
2018年皮尤美國民眾對華態度調查報告,來源:PRC
大小企業
企業是由民眾組成的,美國民眾對中國的看法,都能在美國企業身上看到影子。他們對中國崛起帶來的衝擊同樣深有感觸,也希望美國能夠抑制中國,繼續保持自身強大。但是,各企業與中國市場的利益關聯程度不同,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對特朗普貿易戰的支持力度,也就千差萬別。
美國傳統行業如鋼鐵、鋁、煤炭、洗衣機、太陽能面板等,過去幾十年來深受中國制造業衝擊,或面臨着中國產品激烈競爭,因而對特朗普加征關稅積極支持。汽車產業的情況稍微複雜,工人覺得進口越少越好,是特朗普關稅大棒的忠實擁躉;制造商則不願看到成本上升,大多反對加征關稅。
美國農業和高科技產業是兩個時代的產物,一個代表了過去,一個代表了將來,但是兩者都高度依賴中國市場,思考問題的出發點相近。2018年前,中國是美國農產品第一出口大國,半導體則是從中國市場獲利最多的行業。在“中國營收占公司年收入比重”排行榜上,除了百盛和永利,前十名美國企業都集中在半導體領域。這種利益關聯決定了農場主和半導體企業,在貿易戰中不可避免地淪為“炮灰”,因而怨氣滿腹。
以沃爾瑪、百思買(Best Buy)、柯爾百貨、傑西潘尼、家得寶(Homes Depot)為代表的美國零售巨頭,需要從中國集中采集貨物,同樣要承受貿易戰造成的成本增加。6月中旬,多家美國零售商聯名致信特朗普,要求停止對中國商品加征關稅。
總之,連接中國市場的美國農場和各個產業巨頭,都不希望通過貿易戰解決問題,中小企業、工人、農民以及普通民眾,則多支持特朗普的強硬政策。6月21日向白宮遞交公開信,盛讚特朗普努力解決美中貿易失衡的“繁榮美國聯盟”(CPA),就是後者的一個典型代表。該組織聲稱自己代表着410萬個美國家庭的利益。
專家學者
7月3日,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傅泰林、美國前駐華大使芮效儉、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研究員史文、前美國務院代理助卿董雲裳和前哈佛大學教授傅高義,聯合起草了一份致總統和議員的公開信,征得百人署名後發表在《華盛頓郵報》上。
《中國不是敵人》公開信,來源:華盛頓郵報
這份由學界和外交界人士發表的公開信,闡釋了一種不同於特朗普政府的對華觀念。該公開信認為,中國近年的內政和外交變化,確實對美國構成了嚴峻挑戰,美國必須進行堅決和有效的應對。但是,中國沒有對美國的生死存亡構成威脅,不是一個經濟敵人,而且中國也不是鐵板一塊,很多官員和精英願意采取克制、務實和真誠合作的態度。
在此基礎上,傅泰林等人強調打擊和孤立中國,並且向盟國施壓,既不能有效阻止中國繼續崛起,又會破壞美國的國際形象和聲譽,並損壞所有國家的經濟利益。最明智的選擇是與加強盟國合作,創造一個支持其經濟和安全目標的持久聯盟,開拓一個更加開放與繁榮的世界,並允許、鼓勵中國參與新的或修正後的全球機制。
顯然,與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政策相比,美國學界和外交界對中國的認識相對樂觀,並不認為雙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們依然希望美國延續奧巴馬時期的戰略,通過團結同盟、和平競爭,而非貿易戰和行業打壓,維護美國的經濟發展和國家安全。
民主黨人
隨着2020年大選黨內初選拉開帷幕,美國民主黨人的最新對華立場初露端倪。縱觀這些黨內參選人的演講,可知其既有不能接受美中貿易現狀的共識,又有各自不同的對華立場。
以桑德斯、沃倫為代表的強硬派,在國內議題上完全不同於特朗普,但是在對華貿易戰上高度一致。兩者都認為,應該充分利用加征關稅、更新貿易協定等手段,維護美國工人利益。可以想見,如果桑德斯或沃倫競選成功,美國內政可能會有所調整,但是對中國施加的壓力,不會明顯減少。
前副總統拜登、來自農業州的克洛布徹、來自高科技州的哈里斯等,則秉承民主黨傳統理念,反對動用關稅解決問題,而是主張與盟國進行合作,迫使中國改變“不公平貿易”。他們的主張,似乎比較接近奧巴馬政府醞釀TPP協定時的思路。
美國前副總統拜登,來源:維基
唯一的華裔參選人楊安澤、年輕的布蒂吉格等,還沒有明確其對華政策。前者只是強調美國不要疏離盟國,不要過度參與海外爭端;如果他當上總統,擁有與中國打交道的先天優勢。後者不讚同中國政治經濟體制,也強調必須改變“不公平貿易”,但是反對毫無計劃的關稅戰。至於具體怎麼做,楊安澤和布蒂吉格都語焉不詳。
從以上分析來看,美國社會對中國的負面看法確實在上升,多數人都認為中國對美國經濟造成了傷害。受這種負面看法的推動,各個總統參選人制定的競選綱領,都不得不拋出“中國威脅論”,顯示自己在貿易逆差、知識產權保護、工作崗位流失等問題上的強硬姿態。他們的區別,主要在於如何應對,即像特朗普那樣直來直去,還是像奧巴馬那樣迂回限制。
不過,我們也應該看到,美國社會並沒有完全對中國失去信心。畢竟還有接近40%的美國民眾對中國抱有好感,還有很多專家學者認識到中國擁有克制、務實、合作的一面,不少總統候選人也主張以和平競爭方式,而不是以直接壓制的方式進行對抗。
目前階段,美國對華外交完全取決於特朗普,而特朗普相信的,又是以萊特希澤、庫德洛、博爾頓、納瓦羅等人為代表的鷹派智囊,上述溫和派聲音很難進入決策圈。只要特朗普在台上,中美之間的碰撞就少不了。但是,長遠地看,美國選舉政治決定了,溫和派仍有發揮效用的餘地,畢竟特朗普連選連任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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