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能否走出困境是很多学者和市场分析家们始终热议的话题，也是很多有“日本情结”的中国人想知道的答案，不管是愤青还是哈日，对此问题的关心有时会超过日本人自己。本人生活工作在日本，抛开“日本情结”，日本经济的好坏不但会决定着笔者的收入，而且会影响未来特别是退休以后的生活质量。
最近日本公司出了很多质量问题，神钢（神户制钢所）也许是一个最典型的案例，其涉及面之广危害程度之大可以说是日本战后最大的一次。昨天（11月10日），神钢发表了此次质量数据篡改原因的内部调查报告，川崎博社长归纳了以下5点:(1)盲目追求利益和闭塞的经营管理体制；(2)对公司质量的盲目自信；（3）对产品质量管理的忽视；（4）缺乏质量监督的管理体制；（5）缺乏最基本的守约精神。其实这些问题都是“大企业病”的一种表现，只要是大企业一般或多或少的都有这些症状，日本大企业也当然会有，只是日本企业的经营管理方式和其他国家的区别很大。在以前有关丰田的连载中，笔者分析了日本式经济管理的优势，在索尼和夏普的连载中，分析了日本式经营管理的劣势，有关日本式经营管理的细节笔者不想再次赘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重新阅读笔者以前的连载。
神钢的质量丑闻也许是“日本质量神话”走出神坛的里程碑事件，但是，日本制造业的衰落从2000年后就已经开始，至今应该说已经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昔日的日本家电可以说是日本制造的代名词，在遭遇韩国三星的滑铁卢以后，中国的家电企业给日本家电捅上绝命一刀，昔日辉煌一时的日本家电企业中，三洋已经命丧黄泉，东芝也已经把家电部门卖给了美的，松下在中国的占有率也变得寥寥无几。昔日不可一世的半导体产业，存储芯片最高时世界市场占有率高达80%以上，是80和90年代的日美贸易摩擦的代名词，而随着最近东芝身陷会计丑闻，不得不变卖存储芯片部门，日本失去了唯一一家有竞争力的半导体企业，和80年代相比有隔世之感一点也不过分；说到中国人引以自豪的智能手机产业，日本在移动电话时代可以说有名副其实的教主地位，如今不要说是在中国就是在美国要找一台日本产的智能手机也非常困难。如果不是日本人用“其他方法”保护国内市场，索尼的智能手机和松下的家电也有可能已经走到了卖身求生的地步。
不过话还是要说回来，以上的三个产业是日本制造业凋零最集中体现的产业，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本在汽车行业和零配件原材料行业还是有很强的竞争力。最近日经225指数连创新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市企业的利润近两三年连创新高，而且平均市盈率在15倍左右，股价虽然连续走高，但从理论上讲远没有到80年代泡沫经济时的疯狂地步。从经济整体上来讲，日本虽然已经失去了几根重要的顶梁柱，但其深厚的制造业技术底蕴还维持着整个制造业。不过如果我们用发展的眼光看，这些底蕴还能维持多久呢？说到汽车行业，现在的日本的汽车产业无愧为世界老大，但最近从法国开始的汽车电气化智能化的潮流已经席卷了欧洲、中国和美国。日本在汽车电气化方面有明显的优势，而智能化方面没有任何优势，这次日本汽车企业的竞争对手除了像三星和特斯拉等的西方发达国家的老对手以外，更多地是要面对“野蛮生长”的中国企业，家电产业的惨败是否会故伎重演，笔者认为可能性很大，不过汽车行业的重组还需要时间，我们只能拭目以待。经济学中“协同进化（Co-evolution）”的概念，原本是进化论的概念，而在经济学中是指，一个产业的领导企业的发展决定了其配套企业的发展，如果失去了产业的领导企业，配套企业的发展也将会停滞。日本的配套企业和原材料企业至今如此强大，最重要的原因是到90年代末为止日本拥有很多世界级的领导企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技术的更新，配套企业必将紧跟新兴的领导企业，但其更新的速度要比领导企业慢一大拍。
上星期看了一篇宋鸿兵有关日本衰落的分析文章，他把日本制造业衰落的主要原因归功于日本文化，归功于日本的“忠文化”上，“忠文化”让日本在类似数字革命和智能制造等产业举步维艰。笔者也几乎同意他的观点，如果是人的话，三观决定了个人的行为和未来发展，同样民族的文化也会很大程度影响或决定企业文化和经济管理方式，但是，作为一个学经济学的笔者来讲，这种观点理论上没有任何错误，但实际上只是对分析问题提供了一个方向，用通俗的话来讲宋鸿兵的观点有点“不接地气”。
我们在以前的连载中已经反复分析过，日本企业在IT革命后几乎没有任何建树的最重要原因在于其经济管理方式：表现在劳资关系时最重要的关键词是“终身雇用”和“年功工资”，在形容企业关系时关键词是“系列”和“长期关系”，而在企业内部管理时“分散管理”和“信誉体系”一定是关键词。这些关键词的解释和实例说明需要大量的篇幅，而且笔者在以前的连载中有过详细的记述，这里就不一一展开。如果说这些关键词都源于“忠文化”那笔者也不得不承认。
我们回过头再来看看神钢这次质量数据丑闻和日本企业现在的处境以及日本式经济管理方式之间的相互联系。神钢是典型的原材料企业，之所以会盲目追求利润的主要原因是神钢的利润在不断下降，这和上面讲的“协同进化”不无关系。如果松下和东芝仍然是世界级的领导企业，神钢生意会远比现在兴荣，也就可能没有必要如此追求利润。神钢的质量监督体系出问题最重要的原因出之神钢没有任何相互监督的管理体制，神钢内部质量管理部门也只是名目上的，很多都是名存实亡。“分散管理”把包括质量管理责任和义务分摊到最基层的生产部门和个人，而“长期关系”又约束了基层部门的员工弄虚作假可能性。神钢和用户间的“长期关系”从另一方面滋生了神钢长期数据作假的可能。至于神钢的上层管理人员是否知道这些作假，笔者可以肯定所有的神钢员工都知道，连那些做清洁的员工都知道。长期作假造成见怪不怪可能是一个原因，但是，“终生雇佣”是所有日本被雇佣员工的紧箍咒，数据造假是道德问题，而为此使神钢破产对员工来说那是他们一生的吃饭问题，很少有人会为了道德问题去砸掉自身的金饭碗。
日本式企业管理的精髓至少也能追溯到江户时代，自我实现的体制进化以及企业发展而形成的利益共同体赋予体制本身强大的自我复制能力和自我生存能力。曾经名震一时的很多日本大企业现在已经成为商学院教科书中典型的反面案例，而身在其中的日本员工却依旧我行我素地按部就班。二战失败时，美国人解散了财阀，并把新宪法和民主选举体制强加于日本人，但是美国人最终还是没有能改变日本人的三观，日本文化还是成为了日本企业管理的*，并造就了上世纪日本的经济奇迹。笔者认为日本人不改变日本式经营管理，日本企业的继续凋零还会继续，速度和节奏当然会有调整，但趋势不可能改变，家电和半导体行业的惨败剧情将会在其他行业中反复上演。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日本式经营管理造就了日本经济的辉煌，也成为日本经济衰落的掘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