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時間9月24日，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宣布，將對總統特朗普進行正式彈劾調查。在美國大選來臨、中美貿易談判膠着之際，這一舉動不僅將決定特朗普未來的政治命運，也將引發無數難以預料的連鎖反應，因而倍受全球各國關注。
9月24日佩洛西趕往辦公室
很多人看到這一消息後，都在猜測特朗普會不會提前下台，會不會提前終結政治生命。有的甚至已經幸災樂禍，坐等特朗普離開白宮。其實，彈劾調查僅僅是彈劾的初始階段，距離成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即使走完這段路，由於共和黨掌握參議院，彈劾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除非主動辭職，特朗普還是可以完成本屆任期。
美國眾議院這場彈劾調查的關鍵，不在於彈劾本身，而是彈劾行動引發的各種變數，包括美國大選之爭、美國股市走向、中美貿易談判以及中東政局等。至於彈劾結果本身，並無太多的懸念。
彈劾調查背後的兩黨之爭
佩洛西宣布啟動彈劾調查時說，總統行為嚴重違反了憲法，背叛了他的就職誓言、國家安全和選舉誠信，必須承擔責任，“沒有人能淩駕於法律之上”。這段話說的義正言辭，體現了國會對行政權力的監督，以及一切權力都受制於法律的美國理念。
但是，這只是美國政治的一部分。隱身於彈劾調查背後的兩黨之爭，才是更深層的推動力。
自從特朗普上台後，部分民主黨議員始終不予認可，多次醞釀彈劾。“通俄門”、妨礙司法公正、經濟犯罪，是他們抓到的特朗普最大的把柄。但是，隨着穆勒調查結束，一切對特朗普的懷疑，都得不到核心證據支持，彈劾始終上不了軌道。
佩洛西是純正的民主黨人，強調自由、民主和人權，與特朗普是兩個世界里的人。據說，她本來已經準備2016年退出政壇，看到特朗普意外上台，才繼續堅守眾議院，帶領民主黨人予以制衡。從內心里，她應該是最希望看到彈劾的人之一。
可是，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她，彈劾是一把雙刃劍，如果抓不到核心犯罪證據，就盲目發起彈劾，只能落得“迫害”總統之嫌，進而擴大特朗普的支持者陣營。因此，兩三年來，眾議員要求彈劾總統的呼聲不絕如縷，佩洛西始終沒有予以支持。
如果不是特朗普露出馬腳，遭人舉報借助外國力量幹預大選，佩洛西已經準備通過明年大選，與代表共和黨的特朗普一決雌雄。她多次表示，只有選票才最具有說服力，才能讓民主黨贏得光明正大。
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公布的匿名舉報信，來源：CNN
現在佩洛西改變想法，還沒等獲得充分證據，就對外宣布啟動彈劾調查，應該基於以下兩種考慮：第一，她相信對特朗普的新指控簡單、嚴重，而又能獲得充分證據，足以被公眾所理解，進而分化特朗普的選民（部分來自《紐約時報》觀點）；第二，即使未來不能獲得充足證據，如果將彈劾無限期拉長，使其成為大選期間的熱門話題，同樣能夠發揮巨大殺傷力。
反過來，如果不啟動彈劾，任由特朗普像2016年那樣抹黑希拉里，選民很可能對拜登事件信以為真，在大選中再度放棄民主黨。只有捅出一個更大的特朗普醜聞，掩蓋人們對拜登事件的關注，才能部分地挽回損失，甚至給予特朗普狠狠一擊。
特朗普也光彩不到哪里去。他在此前的民調中，多次落後於拜登及其他民主黨競選人。他在7月份向烏克蘭總統打電話時，希望對方幫忙調查拜登父子涉嫌烏克蘭能源公司腐敗，明顯是想“借力打力”，將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推入醜聞深淵。
因此，無論從民主黨還是特朗普來看，這場彈劾都是兩黨競爭的產物，都是明年大選催生的產物。不過，如果將此完全歸結為“狗咬狗”的鬥爭，就太小看了美國政治。二百多年前，美國建國之父曾深入闡釋，以私利對抗私利、以私心對抗私心，是維護民主自由不可或缺的手段，符合程序的黨爭，乃是美式政治的固有之義。
彈劾總統過程中的各種變數
不了解美國政治的人，看到眾議院啟動彈劾調查，很容易把目光放在“彈劾”上，而忽略了“調查”及其後的複雜步驟。實際上，從啟動彈劾調查，到提出彈劾議案，再到眾議院投票、參議院審判，整個彈劾過程紛繁複雜，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可能改變整個彈劾的走向。
推動眾議院啟動調查的起因，是一個匿名情報人員舉報說，總統涉嫌借助外力幹擾大選、威脅國家安全，並“封鎖”通話記錄。情報監察委員會主席接到舉報後，認為信息可靠而且事關重大，轉交給了美國情報局代局長馬奎爾。按照慣例，馬奎爾應該在一周內向國會情報委員會匯報。
剛被特朗普任命的馬奎爾，經過與司法部溝通後，以投訴主題不在法律規定披露範圍之內為由，拒絕向國會提交材料。監察委員會主席遂將投訴直接捅給了眾議院情報委員。後者向特朗普政府索要舉報信及其相關調查，結果遭到情報局和司法部拒絕。
9月26日，眾議院情報委員會要求馬奎爾作證時，他說自己從未碰到過這種複雜問題，而且向白宮律師和司法部法律辦公室咨詢後，確定投訴內容受行政特權保護，不必向國會情報委員會匯報。
早在9月18日，《華盛頓郵報》披露了這一內幕，《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等紛紛跟進，將舉報信的基本內容大白於天下。根據媒體報道，7月25日，特朗普曾經與烏克蘭總統通話，其中提到希望後者幫忙調查拜登幹預烏克蘭司法問題。
烏克蘭現任總統澤連斯基
拜登擔任奧巴馬時代副總統時，他的次子亨特在烏克蘭能源公司Burisma任職。Burisma由烏克蘭前高官創辦，涉嫌腐敗，一度遭到前檢察長維克多·邵金（Victor Shokin）的調查。特朗普所說的拜登幹預烏克蘭司法，是指後者在任時聯合歐洲國家敦促烏克蘭政府解雇了邵金。
有人可能不明白，特朗普不就是與外國領導人通話時，希望對方幫忙調查拜登父子的“犯罪”情況嗎？民主黨和美國媒體至於如此大驚小怪、虛張聲勢，啟動美國曆史上第四次總統彈劾嗎？
換一個國家，這種領導人的行為可能是小事一樁，不值一提。但是，美國的規矩和法律不同，對總統的限制也不同。1998年，共和黨主導的眾議院，就是以克林頓不承認與萊溫斯基有染，犯下偽證罪和妨礙司法罪，而將其送上了彈劾軌道。
《華盛頓郵報》梳理完整個事件後，給特朗普的定性是：“美國總統可能利用了他的職位便利，對外國政府施壓調查自己的政治對手，並且試圖以美國納稅人的錢作為交換籌碼。”這個定性顯然比當年對克林頓的指控嚴重很多。
媒體認為特朗普涉嫌政治交易的依據，是白宮6月本來決定向烏克蘭提供4億美元的軍事援助，並且得到國會批準，可是到了7月中旬，特朗普又凍結了這筆軍事援助。人們懷疑，特朗普這樣做，可能是試圖以軍事援助為籌碼，要挾烏克蘭總統調查拜登父子。
如果媒體和民主黨人的指控屬實，特朗普還真是存在濫用權力、威脅國家安全之嫌。因此，原先較為溫和的民主黨議員，看到消息後紛紛轉向強硬。據美媒報道，幾乎所有民主黨議員都支持發起彈劾，這也是佩洛西不得不改變立場的另一個原因。
但現在問題的是，如何證明特朗普真的犯罪了。反正，從白宮主動公布的通話記錄來看，特朗普僅提到請烏克蘭調查拜登，沒有明確以軍事援助為籌碼，作為烏克蘭調查拜登父子的交換條件。僅憑這封信，似乎很難確認特朗普濫用職權和威脅國家安全。
白宮公布的特朗普電話記錄（非逐字記錄的整理版），來源：白宮
如此一來，彈劾恐怕還是要依賴眾議院六個委員會的獨立調查。他們需要證明特朗普凍結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確實出於要挾目的；特朗普要求烏克蘭調查拜登，也確實出於打擊競選對手的考慮。
如果證明不了以上兩點，眾議院或許可以模仿當年對克林頓的指控，撇開特朗普與烏克蘭總統的通話，圍繞其試圖封鎖通話記錄、妨礙司法公正，給特朗普定罪。
總之，只有找到特朗普“犯罪”的核心證據，眾議院司法委員會才能決定是否提出啟動彈劾條款，建議眾議院投票表決。只要啟動彈劾，民主黨議員在眾議院占據多數，半數通過彈劾條款的可能性非常大。根據美媒報道，民主黨希望快速行動，力求今年年底投票表決。
眾議院表決通過後，再提交參議院進行審判。參議院掌握審判規則，而且由共和黨人占據主導，以三分之二票數通過彈劾的可能性非常渺茫。目前，特朗普是共和黨當仁不讓的頭號大選選手，否定特朗普就是自斷共和黨的大選前途，想必多數共和黨議員不會讚成彈劾。除非鐵證如山，讓他們沒有任何“放水”的餘地。
因此，多數分析者都認為，這場針對特朗普的彈劾，很可能又是一場沒有終點的彈劾。在美國曆史上，還從來沒有一名總統被真正彈劾下台。1974年尼克松下台，是在被彈劾前夕主動辭職的。
彈劾行動對美國內政外交的影響
以佩洛西等人的政治經驗，肯定知道彈劾不會有最終結果。他們的打算應該是，即使不能彈劾成功，也要將彈劾議案送到參議院，讓共和黨議員背上“放水”的名聲。如此一來，就可以弱化選民對共和黨的支持，增加民主黨候選人的成功率。
如果事實按照民主黨設想的發展，那麼特朗普和共和黨聲譽受損，贏得明年大選的幾率大大下降。民主黨候選人本來就在民調中領先，則會借此東風一舉奪魁。
國會彈劾不會輕易成功，但是足以讓總統聲譽受損、抱憾終身。當初遭到彈劾的克林頓，領導美國經濟強勢恢複，離任時仍然無比尷尬，甚至十幾年後，希拉里競選總統，都受到丈夫醜聞的影響。
當然，前文再三提到，民主黨只有拿到足夠證據，能夠證明特朗普確實犯罪才行，否則不僅彈劾不成，還有可能反傷其身。1998年共和黨彈劾克林頓不成後，就在中期選舉中遭遇滑鐵盧。這次彈劾也一樣，如果民主黨找不到過硬證據或操作不慎，反可能成為特朗普的助推劑。
對於投資者來說，最關心的恐怕還不是明年美國大選，而是美國金融市場的表現。1974年尼克松面臨彈劾時，股價和美元雙雙大跌；1998年克林頓被彈劾前夕，標普500指數暴跌10%。佩洛西宣布啟動彈劾調查後，標普500指數周二收跌0.84%時，人們不免擔心“悲劇”會不會重演。
不過根據路透財經報道，1974年股價和美元大跌，並非完全由彈劾行動造成，而是受到經濟衰退、美元和黃金脫歐的多重影響；1998年的標普指數很很快扳回指數，並在剩餘時間維持了漲勢。曆史數據表明，彈劾行動對金融市場的影響較為有限。
真正影響美國金融市場的，其實還是中美貿易談判。從特朗普角度來說，眾議院發起彈劾，無異於晴天霹靂，將其陷入“三線作戰”的境地：一邊要應對明年大選、民主黨彈劾，另一邊還要考慮與中國周旋。其中，民主黨彈劾直接危及他當前的政治生命，是大患中的大患。
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肯定選擇收縮戰線，降低談判的姿態，希望盡快與中國達成共識。放在以前，這是兩國達成談判協議的強大利好，但是現在形勢出現重大變化，特朗普的表現已經決定不了談判走勢。
美國內爭可能會給中國帶來新的猶豫和困惑：特朗普會不會提前下台？即使與特朗普達成了貿易協議，國會兩院會不會批準？如果明年大選民主黨上台，現在對特朗普妥協是否還有意義？
特朗普演講，來源：白宮網站
以上困惑都將讓中國重新評估，重新調整談判底線，甚至推遲與特朗普達成協議的時間。本來較為明朗的中美貿易談判形勢，可能又要陷入晦暗不明的境地。據美國媒體報道，多數接受采訪的專家，已經不願意對兩國貿易談判前景作出預測。
接下來幾個月，中美關系最大的可能是維持現狀。特朗普疲於應付民主黨彈劾，很難再分心對華進行極限施壓。萊特希澤在對即將到來的美中貿易談判表示樂觀時，似乎也委婉地承認，維持現狀是可能的，也是讓美國政府不會後悔的一種結果。中國當然更樂於釋放善意，保持現狀，繼續觀望。
至於沙特與也門、伊朗之間的糾纏，特朗普就更顧不上了。本來，如果沒有國會彈劾，他還想着增兵波斯灣，為沙特提供堅強後援，迫不得已時直接對伊朗動武。國會彈劾一出，特朗普自身不保，根本不可能再為了沙特，而在中東輕啟戰端。
沒有了美國強勢介入，中東爆發戰爭的幾率大幅下降，劍拔弩張的局勢料將很快緩和。沙特和阿聯酋不敢對伊朗開戰，伊朗也沒有財力主動挑釁。除了也門胡塞武裝與沙特你來我往，偶爾進行小規模交鋒，中東應該會繼續維持亂而不破的區域平衡。
真可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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